我還年輕，我有病我驕傲！崔咪、Mina和Ani，誰說病友不能是人生勝利組？

採訪撰文／林侑青  攝影／Cheng Chen  化妝／Rita  髮型／Manda Wu

「你問我為什麼罹癌／不知道難道要我博杯／最近罹癌年紀不斷下修搞得像感冒一樣常見／這些年年輕台灣女孩怎麼特別衰呢／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怎麼一個個罹癌／癌症開始好發在這個年輕的世代。」

這段Rap歌詞，出自 Hiphop Ani。身為一個年輕人，她洗澡愛哼歌，散步愛哼歌。失戀時，靠蛋堡的〈關於小熊〉和 TizzyBac 的〈You’ll See〉療傷。去年她26歲，確診淋巴癌第三期。突然間她找不到一首歌能宣洩「生重病真他媽有夠衰」的厭世感。有天半夜，她決定開始創作饒舌，自己 diss 自己的病。

米娜發現罹患乳癌時32歲，剛結婚三個月，小倆口都還沒適應新婚身分，沒想到「老公就得陪我看病理報告」。在化療掉髮前，她決定先聲奪人去癌症希望基金會剃光頭。幾年後，戴著口罩的崔咪也出現在這裡。米娜說，「我第一年去還沒有人去那邊剃頭，可以一個人在隔間裡面。這三、四年人數飆漲，想剃還排不進去。」癌症年輕化已是難以忽視的事實。根據衛福部國健署2000年至2014年癌症登記報告顯示，近15年來，20到39歲新增癌症人數逐年增加，成長率逾15%，其中乳癌仍佔女性好發癌症第一位。

我是不是快死了？

崔咪笑說，「可能我比較無知，當下聽到癌症，覺得我是不是快死掉了？」米娜妙答，「我也是！還想說要不要跟老公離婚，我看連續劇都這樣演。」阿倪倒是真的跟當時男友分手了，「我也是因為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想要自己一個人。」

畢竟，報章媒體上多數關於抗癌鬥士的報導，多半還是偏重高齡病友。「如果報導年輕人的故事，通常都是本來多光明，結果很慘的例子，可能反差大的故事比較有渲染力吧，」米娜說這樣的印象接收多了，對罹癌當然只有「馬上沒救了」這一種想像，「我們在這方面資訊很不足。尤其我們這個年紀，很多年輕人不願意主動公開，大家還在慢慢調適自己的心情。」（同場加映：疤痕是人生的風景！邱毓婷，「老天爺要我更靠近自己，才給我功課練習。」）

年輕癌友的煩惱 

勇敢的是，她們三人都選擇了在部落格和社群公開自己生病的歷程，願意說出來，無非是想讓同齡病友能從過來人的經驗找到參考的座標。「我會覺得我們能做的也許比我們想像的多更多，」米娜說，「今天有一個人站在前面跟你說，我的狀況跟你一樣，我做了什麼什麼，你看我到現在這一步是好的，那你就會有信心，你會覺得未來是有希望、有想法的，你看到這個人治療完了還好好活在那邊。」

當米娜觀察到有一位約莫40歲的病友，在某乳癌社團中詢問乳房重建的事，結果換來其他病友狂罵：生病了還愛漂亮？是要奶還是要命？她決定另外發起一個不公開的年輕乳癌女性社團「花漾女孩GoGoGo」，想創造更友善平等的交流空間。「我們年輕人還有那麼多年要過，為什麼一定要醜醜的？」社會不該再把「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的思維硬加在年輕族群身上，米娜也發現「年輕病友和退休族病友遇到的問題真的不一樣，討論的話題也更複雜，懷孕、交男朋友、找工作、養家、小孩還小等等，像我們也常討論性生活，畢竟夫妻都還年輕，還想生小孩。」（疤痕就是我的力量！方芷柔，「兒子摸著我的疤說媽媽秀秀，我哭了。」）

斜槓而已，才不是句點

生命，總在失去與獲得中繼續成長。秉持部落客專業，崔咪在治療過程中留下了詳盡紀錄，之後拍成乳癌教戰影片跟網友分享，「面對疾病，你越了解它你就越不害怕。我告訴自己說，不管療程多辛苦，我都要想盡辦法讓自己每一個時段都是漂亮的。化療的時候我還有在接工作，沒有人知道。」阿倪找來歌手謝震廷和張瑀，辦了一場憂鬱症 Feat. 癌症的「死裡重生─有病人參音樂會」。當晚，曾經說「你唱的媽媽聽不懂，要不要回去畫漫畫」的阿倪媽媽，也特地北上盛裝出席，參與這件最近讓女兒「看起來很快樂」的事。

今年，米娜、阿倪和另一位夥伴 Ruru 共同創辦了「我們都有病」組織，希望定期舉辦講座、分享會、音樂會、論壇等活動，目前已舉辦過第一場「乳癌母親的驕傲」分享會。阿倪說，能從罹癌後的崩潰走出來，是因為獲得機會四處演講，「靠這樣的歷程慢慢理解原來我不是廢物。」現在，換她想為病友提供舞台。儘管講師費不多，也尚未建立獲利模式，但沒有什麼比能幫助病友感受到「原來我有社會價值」更珍貴的事了。

米娜、崔咪和阿倪證明了，不用覺得年輕癌友很「摳連」，即使被疾病多加了一道斜槓，她們照樣能活得精采無悔，就像個貨真價實的人生勝利組。

Marie Claire（以下簡稱M.C.）：當你脆弱時，哪些話曾帶給你力量？

米娜（以下簡稱娜）：有一位TED講者說，他有時會問自己：如果生命是一本書，你希望是什麼內容？我聽了很感動，「我」這本書以前很空白，但生病後會有人生跑馬燈，忍不住會想以前做了哪些事情？如果死了會有人想到你做過的事嗎？開始想好好生活，把這本書寫好，讓它變成自己的代表作。

崔咪（以下簡稱咪）：加入「花漾女孩」後，社團裡有人說過一句話很經典，「獲得重新選擇罩杯的機會」，會覺得原來這些事情是可以討論的，不用對自己身體自卑，我覺得有被鼓勵到。

Ani（以下簡稱倪）：應該是我自己創作的Rap歌詞，飆髒話發洩完就很快樂。有一段是寫我自己：有次太熱她出門沒戴假髮也沒化妝／綠燈卡車司機搶道對著她搖下車窗／幹你娘死人妖／罵完留下女孩傻在原地／我才你他媽臭雞巴我老家彰化髒話還你。

M.C.：生病後，在生活中發現什麼新的小確幸？

娜：我以前做不到自己一個人去旅行，現在覺得自己變獨立了，自己去了香港跟泰國，但還不敢去太遠的地方。

咪：我迷上做甜點，去上課學做 Layer cake，現在有朋友生日我都會做蛋糕送他們。以前我一天到晚在臉上化妝，但化療後皮膚變很乾，沒辦法太常試妝，就把注意力全放在畫蛋糕上。

倪：變光頭。開始把假髮當衣服買，原來我空氣劉海也OK，粉紅色也OK，不同假髮還要配不同穿搭。我有首歌叫〈我光頭我驕傲〉，光頭洗澡只要三分鐘多好。

M.C.：最近一件為自己感到驕傲的事？

娜：我自己主持廣播節目的關係，開始鼓勵年輕病友受訪，有點類似經紀人的角色。當他能鼓起勇氣整理心得講出自己的故事，對他的幫助其實很大，播出時社團的大家會一起收聽，一起討論，那種感覺很好，能鼓勵年輕病友發聲。

咪：拍了一些影片，講當初如何發現罹癌？生重病時想聽到什麼安慰？化療過程紀錄，甚至假髮的造型清潔等等。以前別人可能覺得我是人生勝利組，要親口告訴大家我經歷了這些，真的要鼓起很大勇氣，咬緊牙告訴自己必須要做。我個人覺得我很棒。

倪：應該是幫病友搭建舞台吧。還有個性上的轉折，以前比較自私，想賺錢、想成名都是為了自己，生病後會發現以前做的事沒辦法讓自己獲得快樂，開始幫助別人之後，反而心裡更富足。

M.C.：最近的一個生日願望？

娜：現在所有願望都是先求身體健康。也希望「我們都有病」這個平台能得到更多資源，有辦法幫助更多人，我想要有辦公室。

咪：當然是希望身體健康。以前去拜拜都不會拜身體健康，都希望賺更多錢，現在只希望身體健康有命可以花。我真心覺得幸好這個病發生在我身上，如果任何一個家人發生，我都無法承受，我不希望他們遭遇跟我一樣的辛苦。

倪：我每年都會希望有一個創舉，作為送自己的禮物，去年生日發了〈紫薇怕打針〉的MV。

M.C.：你有 comfort food 嗎？吃什麼食物會快樂？

娜：我變得更愛吃辣了，蠻常去吃泰式料理，都會點中辣。

咪：我喜歡吃酸的，像酸菜拌麵、榨菜拌麵。那時全聯有賣煮的酸菜麵，買了好多囤家裡，沒食慾的時候只想吃這個。

倪：麥當勞炸雞跟薯條。開始打化療以後狂吃，吃了72次，一週吃三次。

M.C.：身為病人不愛聽哪些話？

娜：有些人的問題會越界。像我提到之後要做試管嬰兒，分享了關於化療前要凍卵的資訊，就會有人問我試管做了幾次？打哪些藥？我公開的是我整理好、想講的，沒公開就表示還沒準備好，我還在努力的過程中，被問這些其實有點傷人。

咪：我也不喜歡被問身體隱私狀況。之前有粉絲私訊問我胸部有沒有切除？他根本連病友都不是。就算我是病友，都不應該隨便問其他病友身體隱私的問題，我會覺得被二度傷害。

倪：周遭的人會強迫你樂觀，如果你說我覺得在家養病很廢，想接案或找事做。他們會叫你「不要想太多、好好治療」。我會覺得難道我的焦慮很奇怪嗎？

M.C.：生病這件事讓你學到怎樣的課題？

娜：以前會比較容易被別人說的話影響，現在自己不開心的事真的不會勉強，不想隱忍，學習拒絕，學習過想過的生活。

咪：癌症會讓自己反思你平時怎麼對待自己。我知道很多人平時很壓抑，別人對你不好都忍耐下來，或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其實治療過程中這些都會暴露出來，或是反撲。我現在改變最大的是，我不想委屈自己，大方說出我的想法和需求，包括對家人也是這樣。

倪：以前我比較單打獨鬥，覺得所有事自己都做的了，生病後明白有些事靠自己力量是做不到的，開始學會團隊合作，以及不要總覺得自己最重要。

M.C.：你想跟身上的疾病說什麼？

娜：謝謝，不用再見。

咪：滾吧！離我越遠越好。

倪：我們一起好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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