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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淇,不受歸類的女神:「每個時代都會有好的一面,也有讓人遺憾和缺失的地方。」

出道二十多年,舒淇的足跡在許多地方停留,然而她的身上卻意外地沒有附著地域的標籤,時代的印記,亦不受類型和歸類的限制,某種程度上,舒淇的人生和故事,也同聶隱娘一樣:一個人,沒有同類,嘉人12月刊,不受歸類的舒淇。

Text 、 Photo / 中國嘉人

舒淇,不受歸類的女神:「每個時代都會有好的一面,也有讓人遺憾和缺失的地方。」

上海的陽光懶洋洋照進來,打亮了舒淇臉上的小雀斑。作為女明星中的異類,舒淇會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素顏和雀斑,也不沉浸於時尚雜誌對她完美無瑕的溢美之辭。她不懼怕暴露自己的白髮、談論自己的年齡。用流行的說法,舒淇對自我是悅納的。

然而「悅納」並不足以總結舒淇的狀態。早年在香港電影中,她幾乎替這座城市作傳;後來來到《非誠勿擾》中,舒淇又成為很多觀眾心中夢的代表;轉身為聶隱娘,她演出了刺客的極致孤獨。出道二十多年,舒淇的足跡在許多地方停留,然而她的身上卻意外地沒有附著地域的標籤、時代的印記,亦不受類型和歸類的限制。某種程度上,舒淇的人生和故事,也同聶隱娘一樣,一個人,沒有同類。

在疫情蔓延的半年時間裡,舒淇待在台灣的家中。朋友在山腳下買了一塊地,依山傍水,舒淇看了心生歡喜。「我就想,我不如去那裡種地好了。」

 簡單恬靜的田園生活似乎並不符合舒淇給人的印象。畢竟,在坐不住的大半年的時間裡,她一口氣為將近三十位朋友過了生日。她興興頭頭籌備派對,絞盡腦汁設計驚喜。臨行時,她終於對這件事感到厭煩了。「我今年過的生日,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過的都多。」

在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她奔波在兩岸三地,還有更遠的地方。19歲時,舒淇獨自一人跑到香港發展。這段故事,舒淇已經被問過太多次,然而她並不介意向我們再講述一次。「談戀愛,分手了,不想在那裡拖拖拉拉,剛好文雋他們過來找我,想說換個環境,所以我就去了,就這麼簡單。」

 在很多選擇上,舒淇都隨性而樂天。她曾在演戲忙到天翻地覆的時候,毅然決然給自己放了兩年大假,跑出去環遊世界。「那時候人家就問我,你不怕這兩年觀眾忘了你嗎?」舒淇回憶起這句追問,嘟嘟嘴又聳聳肩,「那怎麼辦呢,忘了就忘了。」就像做新人演員的時候,她也不焦慮紅不紅的問題,想著「大不了嫁人」。

後來再看,她趕上了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尾巴。剛剛二十歲,就捧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人兩項大獎,繼而成名,與更多的大牌導演與演員合作。那是一段忙碌但開心的時光,雖然孤身一人,但也顧不上孤獨。

 「沒有時間孤獨,我要拍戲,還要被逼著上粵語課,收工之後我還要去玩,很累的。」

 香港的電視台午夜會放粵語黑白長片,晚上睡不著的時候,舒淇會打開電視,讓這些聲音陪伴自己。沒到三個月,她就能聽懂七八成。不出半年時間,她就能用粵語和別人吵架。「吵到最後人家常常說你等一下,你到底在講什麼?」

她形容自己那時候年紀小,講著一口不算標準的粵語,加上性格外放,因而在電影圈很受周圍人的歡迎。那是一段開心的時光,然而舒淇仍然難免感到迷茫。

 「有時候是挺無助的,因為當時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演戲,但是已經一天到晚跟不同的大牌導演和演員在合作,其實是莫名有點空虛,就覺得這個東西好像不是真實的。」

和成龍搭檔出演《玻璃樽》時,她已經來香港兩年,正處在一段格外辛苦的時間。一年大大小小的電影拍了十幾部,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或者直接就睡在片場。

電影裡,舒淇有一場戲要在水下和海豚游泳。她不會游泳,穿著潛水衣剪成的連身泳衣,鼓足了勇氣下水。「因為我是一個新人,所以我必須得下去,如果不下去,我就沒有這個工作機會了。下水還要表現得很開心。其實那個時候會覺得有點像接近死亡的感覺。」

她在這部電影裡演漁村女孩阿布,懷著憧憬來到香港,角色多少有她自己的影子。電影裡有一句對白,「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看到這句話,一直有種莫名不安與空虛的舒淇,一下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如今回過頭看,這句簡單的座右銘,陪伴舒淇走過了兩岸三地的片場、面對了不同導演的挑戰,也陪伴舒淇走過了不同的時代和環境。就像她拍過的一枝花香水廣告那樣,不管人生高高低低,幾多起伏,總以最美的姿態,展現出傲人的勇氣。

她在《飛一般愛情小說》和《玻璃樽》裡都有水下畫面,如今她也早學會了游泳,「其實當你沒有那麼害怕的時候,這些事情就不是事情了,你還沒下水之前,你會覺得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各種抗拒,但下了水就發現,原來也只是這樣子。」

2003年,她接受呂樂的邀請,來到雲南拍攝講述1970年代愛情故事的電影《美人草》。知青葉星雨經歷的時代和情感舒淇完全陌生,只有用書本和資料來補全。更具象的挑戰是語言和口音。「有時候發音標準了,戲就不對了。」拍攝《美人草》的時候,劇組裡有一個副導演,天天盯著她講台詞。「太難了,但是還好我一早到香港也有這種體會。」

從2001年到2015年,舒淇在15年間和侯孝賢導演合作了三次,在三部電影裡演了5個不同時代的“靈魂”。拍攝《刺客聶隱娘》,舒淇要在四川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上拍打戲,5分鐘的打戲,拍完要休息20分鐘才能把氣喘勻。

「我對侯導說,太累了,這個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他就說,那你就要變成不是一般人。」

 這部電影斷斷續續拍了兩年。每一次要回到劇組,舒淇都感到身心靈同步的痛苦。走出當時當刻的身體極限,看到成片時,舒淇又從心底感謝這個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的導演。「你做到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自己太厲害了,那種感覺,那種成就感真的不一樣。」

 她還記得第一次和侯孝賢導演合作的情形。2001年,在戛納電影節的盧米埃大廳看完《千禧曼波》,舒淇回到酒店為之後的派對做準備。換衣服的時候,對著鏡子,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後來她對侯孝賢導演說,那是她第一次開始自覺到表演是怎麼回事,角色可以演到什麼程度。

「進入角色內在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很不想去碰觸。每次殺青的時候,我就想趕快逃走,比如說就不想參加殺青酒,想著可以盡快脫離這個角色,越早越好。 」

 拍《刺客聶隱娘》時,侯孝賢仍然用膠片,成片後把膠片轉換成數字輸出。片場大家常常都在等,等風來、等雲來,等一切剛剛好。聶隱娘取大僚首級的那場戲,舒淇要爬到山頂,侯孝賢比她先到,連連招呼她,「快快快來。」這時候,兩頭驢就站在山野間,天空的雲也掛在樹上,一切正是剛剛好。

 舒淇有時候慶幸,自己經歷過完全真實的環境、完全真實的時代。她還記得電影行業剛開始從膠片轉數碼的時候,她要對著一個網球做出瞳孔放大的表情。「那時候讓我們轉變,其實挺難的,因為我們原先都是跟實體碰撞,你被打一巴掌就有一巴掌的反應。」她覺得,雖然如今的新人演員早已習慣了在綠幕之前表演,卻也失去了許多與真實接觸的機會和自然觸發的感情。「每個時代都會有好的一面,也有讓人遺憾和缺失的地方。」

時代不一樣了,這是舒淇不斷對自己講的一句話,也是不斷對他人講的一句話。

2020年夏天,五年前錄節目結識的陳澤希參加《中國新說唱》。為了幫他打氣加油,舒淇唱了一段陳澤希自己寫的Rap,錄了一段VCR。觀眾驚訝於舒淇流暢的flow,更驚訝於舒淇的「長情」。一檔五年前的節目、一群各奔東西的少年,在這個信息繁雜而快速的年代,一直被舒淇記掛著。

 「也算是共同經歷過一小段時間,現在看他們每個人都長大了。就好像是見證了他們的每一步,就覺得蠻開心的。」遇到困惑時,這些少年們會找他們的「淇哥」討教人生經驗。然而舒淇覺得,自己沒辦法給他們太多切實可循的建議。

「我覺得我那個年代的挫折和他們這個年代的挫折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會和他們講,時代不一樣了,自己的路自己走。」

 她切身感受到這種變化。如果說二十年前,身為演員只需要在電影的不同靈魂間沉浸,而如今,在綜藝的曝光、在社交網絡營業……不同的媒介和內容,標記著這個時代演員面對的不同要求。

 「我覺得每一個時代都不一樣,科技的發展改變了人跟人之間的互動,也影響著人跟人之間的感情交流。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配合,還是有很多人喜歡把自己收起來,只是在有好作品的時候演一下、競爭一下。所以我覺得都是看個人的選擇。」

 而舒淇選擇了適應著這個時代,也隨著這個時代去變遷。

在綜藝風剛剛刮起、選秀還尚未蔚然成風之際,她就在《燃燒吧少年》裡成為了戰隊的團魂。但是去了一次之後,她不敢去了。「因為太傷心了。其實很多時候,大家都會說,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但等有隊員被淘汰的時候,還是會覺得難受。對內心的消耗太大了。」合作15年的導演侯孝賢曾經說,舒淇對人非常真誠,十幾年不變,這也是他執意請她出演女俠聶隱娘的原因。

落地上海進行為期14天的隔離,她看起了《德云鬥笑社》,看相聲演員們抖包袱、「拐著彎講一些事兒」,原本是為了打發時間,但是看著看著,她有種身為演員的敬佩。「相聲演員站在台上表演,必須要把自己代入情境,是真的蠻厲害的。」

 相聲是根植在北方文化基礎上的曲藝形式,但是舒淇並不覺得理解起來有困難。實際上,在很多時候,時代的印記、地域的標記,這些具象而具有限定性的標籤,在舒淇的身上都是模糊的。這種包容性一部分是漂泊的經歷賦予的,另一部分則要歸功於她內心的那個「女孩」。劉偉強曾經形容舒淇有種「世故的天真,較真的可愛」。這個居住在舒淇內心愛著粉色和Hello Kitty、天真又可愛的女孩,某種程度上幫助舒淇抵抗了世事的紛擾、時代的焦慮和人生的困頓。

舒淇寫著一個劇本已經十年,劇本的名字就叫「女孩」。《女孩》裡的女孩叫林麗慧,和舒淇的本名相似,原本就生長在她自己的成長和朋友的故事上。紀錄片《時代我》裡,舒淇對著鏡頭念了其中的一段:「在回教室的路上,女孩手上緊緊抓著麵包,像是怕麵包跑掉一樣,把它當成寶貝,讓麵包放在手心裡,捏著它,塑料袋的接縫處裡會跑出麵包的香氣,女孩聞著聞著,聞著就像已經把牠吃進肚子裡頭。」

劇本寫了大半,舒淇遞給她的朋友觀看,在朋友的意見下進行了修改。因為這次拍攝和分享,舒淇又把劇本拿出來。「看了看,又發現了太多缺點,就打算要重寫。我終於知道創作真的是痛苦的,因為在不斷推翻自己。」沒有拍攝的計劃,甚至也沒有確定會完成的信心,這個劇本似乎就是舒淇內心的一個念想:在慢慢豐滿自己人生故事的同時,也在完善這個女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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