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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牆角哭泣,那不會是我。」游進里約奧運的敘利亞女孩 Yusra Mardini

無論怎麼看,Mardini 前進里約奧運的道路,依舊像是一趟不可能的旅程。她以國際奧委會首次編整的難民隊伍前進盛會。然而,不到一年以前,她還曾在性命交關之際,奮勇帶著難民小艇泳渡地中海。
「躲在牆角哭泣,那不會是我。」游進里約奧運的敘利亞女孩 Yusra Mardini

採訪撰文/Charly Wilder  攝影/Credit Gordon Welters for The New York Times、IG@yaseenshabir52

位於柏林的泳訓中心,奧運游泳選手 Yusra Mardini 剛結束她每天為時一個半小時的訓練,用蝶式踢腿泳過整個泳池,把一隻黃色橡膠小鴨放在頭頂。其他青年選手與她共用泳道,今年18歲的 Mardini 正維持自己的速度划向泳池中心,再一次次從水裡衝向水面、碰觸泳道盡頭後,把另一隻小鴨放在頭上,藉此訓練身體平衡度。

一趟不可能的旅程

從去年十月開始,她已經在 Wasserfreunde Spandau 04 訓練中心展開泳訓,這也是當地最富歷史的游泳俱樂部之一,1936年由納粹建立。

但無論怎麼看,Mardini 前進里約奧運的道路,依舊像是一趟不可能的旅程。她以國際奧委會首次編整的難民隊伍前進盛會。然而不到一年以前,她還掙扎著、為了「活下去」而泳渡地中海。

去年八月,Mardini 和她的姊姊 Sarah 逃離飽受戰火蹂躪的敘利亞,踏上悲慘且歷時一整個月的漫長逃亡,途經黎巴嫩、土耳其和希臘,再向上越過巴爾幹半島與中歐,抵達遙遠的德國,沿途躲閃著警察追捕與死亡威脅。當她們那艘擠滿難民的小艇拋錨在土耳其和希臘之間,她和姊姊(同樣是一位游泳選手)跳進海水,協助引導小艇駛往安全方向。

Mardini 的故事在今年三月被眾人知曉,那時她被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指定為選手,加入全由難民組成的隊伍參與這場體育盛事(團隊成員是無國籍或是被排除國籍的運動選手)。剎那間她成為眾人焦點,還被新聞媒體慶譽為德國「迎接難民政策」的美好典範,當這則故事從全球難民危機的中心傳出,對大眾而言無疑是一道向上的溫暖力量。

Mardini 在六月被官方提名進入難民奧運隊,與其他九位來自敘利亞、南蘇丹、剛果共和國與衣索比亞的選手共組。這支特殊代表隊會直接使用奧運會旗與會歌,開幕典禮時,在地主隊巴西之前踏進Maracanã 體育館。這次 Mardini 將要參加一百公尺自由式與一百公尺蝶式競賽。

「這真的很棒。」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粉紅色的 Nike 後背包放在訓練中心咖啡廳的桌上。游泳時的 Mardini 表現地興奮且狂熱,臉上神情有時會不自覺顯現無聊。當休息時,她會不停傳送手機訊息。這樣看來,她其實也僅是一位普通青少年。

「當我還小的時候,我就被放進水裡。」Mardini 說,大馬士革郊區 Daraya 是她的家鄉。父親是一位游泳教練,在她三歲時開始為她進行訓練。過去 Mardini 曾披上敘利亞國家隊戰袍,也接受敘利亞奧委會的資助。

2011年戰爭爆發,那時她僅有13歲,她眼睜睜看著熟悉的家園產生劇變。「突然間,你不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或是出發之後,母親會突然打電話給你、告訴你說,『快回來,那裡發生大事了。』學校會突然取消上課,也有可能有人正拿槍掃射,你只能拔腿就跑。」

在那原本安詳的世界裡,幾乎全數生活都被戰爭改變。「我們從來不提及戰爭,」她說,「因為很煩!一開始每個人都在談論它,但經過幾年之後就變成:『好吧,如果我會死,那就死吧!但請讓我活下去。我還想見到朋友們!』」

夠了就是夠了

2012年,Darmini 位在大馬士革郊區 Daraya 的家鄉被戰火毀滅,最可怕的突襲發生在戰爭一開始,造成當地數百位平民傷亡。接著情勢更為惡化,她的兩位游泳隊隊友被殺害;甚至某一天,炸彈直接把泳訓中心的屋頂給炸掀。

「我跟我媽說,『OK,夠了就是夠了。』」Mardini 說,「她就告訴我,『好,去找我可以信任的人帶你,然後你趕緊跑。』」於是在2015年8月12日,Mardini 與姊姊,還有她父親的兩位堂兄弟以及一位友人,結伴展開漫長的逃亡之旅。他們從大馬士革飛往貝魯特、黎巴嫩、抵達伊斯坦堡,在那裡他們與走私販運集團搭上線,與約莫30位難民開始接續的恐怖逃亡旅程。

那時,整輛載滿難民的巴士停靠在土耳其 Izmir 海邊的林木區域,等待搭船前往希臘小島 Lesbos。「我們本來以為只有我們這輛,但那邊每天有四到五輛的巴士停靠,」Mardini 說,「那地方聚集了兩到三百人,每個人都在等待沒有海巡警察的時機,這樣就可以趕緊出發。」

到了夜晚,直升機在上空盤旋,但土耳其警察卻從未踏進這片林域。「因為警察也很怕,那群走私份子手上有槍,」她說,「但走私集團不怎麼害怕。」

四天後,Mardini 姊妹與另外18個人被塞進船艙,其中包括一個六歲男童,在狹小船艇空間甚至被塞入了六個人。第一次渡海,他們就被海岸巡警發現,然後遣返原地;第二次逃亡,引擎在運轉了二十分鐘之後拋錨,整艘小艇進水。

當時約有20人在艇上,卻只有 Mardini 姐妹和另外兩位年輕男子懂得游泳,於是他們跳向大海。這時是晚間七點,翻騰浪潮讓海象更為凶險。「每個人都在祈禱,」Mardini 說,「我們趕緊向土耳其與希臘警方呼救,大喊說:『拜託,救救我們。這裡有小孩!我們在下沉!』但收到的回覆只說:『轉向回頭。轉向回頭。』」

Mardini 姐妹游了三個半小時,協助小艇繼續浮在海面上,最後兩個男人都放棄了,無助地讓小艇拖拉著他們。天氣好冷,Mardini 說,她的衣服拉著她往下沉,海水的鹽分讓眼睛與皮膚都感到無比灼熱。

「我當時在想,怎麼可能?我是個游泳選手,最終竟然要死在水裡?」但她持續保持樂觀,因為這不僅僅關乎於她自己,「那個小孩望著我,滿臉驚恐,」她說,「所以我只好不斷做鬼臉逗他笑。」

漫長的等待

最後,這艘小艇還是抵達了希臘 Lesbos 小島,但這段漫長逃亡才剛剛開始。這個難民團可能一次要走上好幾天,睡在荒地或是教堂裡。手邊雖然有現金,計程車卻不願停下載他們,就連餐廳也拒絕服務。

「但還是有碰到好人,」她說,「當我上岸,一雙鞋子都沒有,有一位希臘女孩,我猜她年紀跟我差不多,她看著我們,然後給小孩子一件套頭毛衣,也送給我一雙鞋子。」

這對姐妹在旅途中赤腳跋涉,或是搭上走私集團開的巴士,從希臘穿越馬其頓、賽爾維亞與匈牙利。九月她們抵達布達佩斯,但官方卻對難民關閉了當地主要車站。有許多人,其中也包括 Mardini 姐妹,得要花好幾百塊歐元去買「難民禁用」火車票。匈牙利官方不友善的行為,也引起數百位難民圍聚在車站外抗議。

「當時我就這樣看著,」Mardini 說,「那感覺好像:『我到底在哪?如果他們要把我抓進監獄該怎麼辦?』」幸好他們還是離開匈牙利,經過奧地利之後抵達德國境內,他們在柏林一處難民營落腳,與另外六位一同逃亡的男子共睡一頂帳篷。「我好開心!」Mardini 說,「再也不用擔心了。我到了德國,我的姊姊陪伴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這對姊妹在德國度過的第一個冬季,就耗費許久時間排在難民註冊中心前的長長隊伍。在德國健康與公共事務辦事處(縮寫為 Lageso),她們拿到了難民證明文件。被迫在寒冷氣溫、在戶外等待超過八個小時,但結果往往是被拒絕,或是被告知明天再來。

「在 Lageso,我哭的次數比逃亡時還多。」Mardini 說。

一開始,能夠回到泳池是她心底深藏的最後願望,但經過了幾個星期,她開始渴望做這件事,特別是當她聽見一些認識的選手在亞洲贏得競賽。「我就好像:『媽!啊!我應該待在那裡!我一定游得比她好!』」她說。

一位埃及翻譯員,前來協助 Mardini,讓她能夠與附近游泳俱樂部的資深教練 Sven Spannekrebs 取得聯繫,他同意讓 Mardini 過來試試身手。當他看見 Mardini 游泳之後,心底覺得非常感動。「她的基礎技巧非常深厚,」Spannekrebs 說,當 Mardini 晨訓後、在咖啡廳享用午餐之際,他前來加入我們談話,「經過兩年空白,頂多就是有氧基礎有點生疏、身形有點不佳。」

「我才沒那麼糟!」Mardini 說的同時一邊把餐具放下,表示抗議。他拍下她的誇張表情之後,她才笑著承認,「好吧,因為這25天我都只吃漢堡王跟麥當勞。」

培訓獎助金

Mardini 接受訓練後不久,Spannekrebs 便深信她可以用選手身份參加2020年的東京奧運,當他們知道國際奧委會有意成立一組難民隊、協助參加里約奧運,他和 Mardini 迅速意識到,她的夢想會更快實現!一月,奧委會提供 Mardini 一份培訓獎助金,同時 Spannekrebs 開始針對 Mardini 進行嚴苛的每日訓練:兩小時的水中訓練、一小時的地上有氧訓練,而學校課程也在這些訓練之間展開。

「她真的是一個堅強的運動員。」Spannekrebs 說。

但,想要在里約奧運贏得獎牌依舊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Mardini 最快的紀錄,是一百公尺蝶式一分零八秒,一百公尺自由式一分零二秒,這些時間的背後,還藏著巨大的九秒與十一秒差距,才能達到奧運官方競賽認證。

「我只期待能達到個人最佳紀錄。」Mardini 說。

Mardini 用培訓金在訓練中心不遠處與姊姊同住一間公寓。她的雙親與另外兩個更小的妹妹,已和她們在柏林團聚,如今 Mardini 一家更得到臨時難民庇護。

在臉書粉絲專頁和IG帳號上,Mardini 用阿拉伯文與英文Po上自拍照與充滿啟發的短文。她說,自己很期待能在里約奧運遇見仰慕的運動員,特別是她孩童時代的偶像—Michael Phelps。

Mardini 說,她希望運用自己受到的注目來幫助其他難民。最終她希望能回返敘利亞,跟家鄉同胞分享自身故事。

「每件事情我都記得,一定的,」她說,「我絕對不會遺忘,因為是這樣的故事,才能帶領我往前走、做更多想做的事。」

最後她又說了一句,「躲在牆角哭泣,那不會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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