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是一天、兩天的慶祝，是生氣的時候，仍會擔心妳沒有帶傘、會不會回不了家。

文／張西《大概是時間在煮我吧》、出版社／三采文化

颱風夜

印象中的外公走起路來會一拐一拐地，聽說是很久以前出了車禍。外公在我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對他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總是板著一張臉。

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和張凱吵架，當時父親母親都不在家，我氣得走出家門，隨手抓了兩百塊跟手機，不知道要去哪裡的我就這樣走到了客運站，隨便搭上一班車，那是我第一次獨自搭車到台北，當時台北車站的客運停車場很黑，需要走一段路才會到明亮的鬧區，京站才剛開沒多久，我一個人走在亮晃晃的京站裡邊哭邊搞不清楚自己是還在生氣還是因為迷路。

Nokia6060 一直傳來震動，紅色的訊息燈一直閃，我知道是父親和母親，還有家裡電話，但是我沒有接也沒有回，訊息都在問：「妳在哪裡？」我只想要躲起來。

後來我被剛好來台北辦事的乾爹乾媽載回家。回到家後，我記得母親也沒有生氣，只是熱了湯給我喝，我們坐在小小的餐桌前，她請張凱和其他妹妹們一起坐下，跟我們說了外公的故事。

有一次外公跟外婆大吵了一架，外婆生氣地甩門離開房間，房門外好一陣子都沒有聲響。後來屋外下起大雨，外公才想到那天有颱風，當時已經很晚了，外公怕外婆太生氣出去時沒帶到傘會回不了家，於是急急忙忙出門，騎上機車開始大街小巷地找外婆，就是那一晚，外公在某個路口出了車禍，永遠跛了一條腿。在醫院裡醒來後，外公問外婆，妳到底去了哪裡，

外婆說，我一直都在家裡，只是氣到在別的房間睡著了。

但是，母親的口吻變得有些哽咽，她說，從此，外公家的人怨了外婆一輩子。

「所以，妳可以想要躲起來、不想被找到，但妳至少要讓有人知道妳是安全的，一個人也好。通常一個屋簷下會吵起來的人都是彼此相愛的人，在氣頭上可能無法回應那份愛，但至少盡量讓對方心安，再去好好地生氣。」母親說。

從此之後，我與任何親密關係裡的爭執，都會這樣叮嚀自己，跟張凱無論怎麼吵，我們都會傳訊息跟對方說「在公園」、「沒走遠」、「晚回」等等，之前與伴侶有所爭執也會選擇待在不同空間一段時間後 （我通常會跑去洗廁所然後把門反鎖）相互冷靜再談。

忽然想起這個小故事，有點苦澀，但是如果外公外婆嚐過的苦澀，來到自己這裡之後可以變成保護或是延續感情中美好本質的其中一個小小關鍵，那麼我就應該要深深記下來。經驗的流傳就是為了讓天生有愛的我們能夠愛得更成熟溫潤吧。

因為愛不是一天兩天的慶祝，是生氣的時候會擔心妳沒有帶傘、會不會回不了家，也是在銳利的情緒面前不要讓對方擔心，是這樣地珍惜。

照顧一份愛其實很不容易，是許多細節的累積，流失一份愛也是來自許多細節的流失。享受愛的快樂時，也要照顧愛的尖銳。

總而言之，雖然外公和外婆都不在了，但是在那遙遠的颱風夜裡，還好沒有發生更遺憾的事；在未來我生命裡會遇到的無數颱風夜裡，我會一直想念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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