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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透櫃子的微光:在#MeToo浪潮後的療癒與自我修復之旅
by 勵馨基金會-更新
撰文:勵馨基金會 多重歧視性別暴力防治中心社工師 徐筱婷 圖片:網路

勵馨基金會「多重歧視性別暴力防治中心」(多歧中心),在2019年臺灣通過同性婚姻法案那年成立,中心的服務對象,主要是遭受性別暴力的多元性別者。多歧中心陪伴了231位當事人,他們平均會同時面臨兩到三種形式的暴力,其中以家庭暴力的比例最高,其次是校園霸凌與性傷害。值得關注的是,有七成的當事人,在此之前從未向外界求助過。
2023年,臺灣興起#Metoo運動,多歧中心接到許多性傷害事件的求助電話,小河就是其中之一,接到電話後,社工先安排面談,陪小河梳理因#MeToo運動被勾起的創傷情緒,也一步步理解他先前遭遇到的求助困境。透過談話,小河慢慢回頭看見大學時期的自己,為何在遭遇騷擾後會那麼難以開口。
男同志的探索與櫃子
剛入大學的小河獨自在麵店吃麵,看見新聞正報導著,立法院長蘇嘉全敲下議事槌,宣布同志婚姻通過。小河心想,終於盼到社會制度肯認自己的性傾向認同了,但即便如此,每每想起國中時被同學集體霸凌,傷痕仍隱隱作痛。小河低頭沉默地繼續吃麵,暗自消化著被社會制度肯認的喜悅,以及哀悼那仍隱隱作痛的悲傷。
離開麵店回到日常中,小河依然沒有向任何人坦誠他的性傾向,一直到某天A老師主動向小河透露自身同性性傾向時,小河感覺被信任;因此,也鼓起勇氣向A老師坦露埋藏許久的性傾向認同,被接納的那一刻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終於可以不用再偽裝喜歡「女生」了,也讓小河認為A老師是讓人安心且值得信任的人。
沒想到,相識幾個月後,A老師將他帶到隱蔽的小教室性騷擾他,他知道他並沒有喜歡老師,卻感覺一部分的自己碎了。那幾年,小河責備自己信任錯了人,也難以向任何人訴說。他無法告訴旁人他喜歡的是同性,甚至,也不敢說出被A老師傷害的事。
櫃子裡的受傷與求助困境
2000年,小河剛出生。那一年,一位在屏東就讀國中的葉永鋕同學,因為與眾不同的性別氣質長期遭受到同學霸凌,而他為了避免霸凌,在上課期間去上廁所,最後卻被發現重傷倒臥在血泊中。
從這起社會事件可窺見,性別氣質較為與眾不同或非異性戀者,在臺灣社會長期承受否定、偏見、汙名,甚至是經歷意圖矯正其性別表現與性傾向的暴力。因此,多元性別者在意識到自身同性慾望後多是暗自摸索,能誠實面對自己、正向展現性慾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河在遭遇性騷擾的那段時間,也尚未肯認自己的性傾向,甚至這份同性情慾經常讓小河想起,過去遭到同學霸凌的傷害,使他深陷混亂與自我懷疑。
更複雜的是,性騷擾的行為人,曾是他在探索性傾向過程中,少數能帶來正向經驗的對象,這樣的矛盾與衝突,使小河選擇壓抑這段經歷,甚至刻意假裝那場性騷擾從未發生。
直到#MeToo運動興起,眾多性創傷的故事被公開說出,小河塵封多年的記憶才逐漸浮現。那道被長期忽視的傷口,也再次隱隱作痛。他才深刻意識到,這段經歷,從未真正離開過自己的人生。
看見傷痕,說出傷痕
小河上大學後,臺灣通過同志婚姻法案,整體社會氛圍逐漸趨於友善,畢業後小河也積極參與多元性別社群,對自身性傾向的認同也日益穩定,如今已能坦然向多數友人出櫃,認同自己男同志的身份。
在向多歧中心求助之前,小河也曾試著向多元性別社群中的友人傾訴這段經驗,但他發現,這樣的痛楚往往難以被聽見與正視。
在社群多年的他能理解,這份忽視並非出於冷漠,而是社群成員在長期被臺灣社會排除的處境中,學會以幽默與談笑彼此支撐,才能共同面對這個仍不夠友善的社會。但,即便能夠理解,小河在談起這段經歷時,仍不免露出哀愁與難受的神情。那些無法被接住的痛,依舊在心底悄然翻湧,等待一個能安放的所在。
社工在陪伴小河的2年間,小河就像是自己生命長河的導遊,社工隨著小河傾訴的過程,一起穿越到過去看見過去那個受傷的他。
大學畢業幾年後的小河,向過去就讀的大學提起性騷擾申訴,學校接獲申訴後也啟動校園性騷擾調查,當初騷擾他的行為人在調查中也承認該事實;幾個月後,小河收到調查成立的公文,行為人也接受懲處,那一天社工鼓勵小河向遭受性騷擾時的自己說:「謝謝你的勇敢,我們都好好地長大了。」
一起成為那一道光
這篇文章是社工和小河一起寫下的文字。
小河盼望透過文字將傷痕化作一道光,照亮和過去的他一樣徬徨的生命,也希望透過說出自己的故事,讓臺灣社會能更理解多元性別者的生命樣子。讓仍在櫃子中的多元性別者,能更自在且正向地擁抱自身的情慾與受傷,也能夠嘗試相信雖然我們都受過傷,但這些傷痕都能夠在被療癒後,成為更有力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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