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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大掃到你家!都市原住民婦女的翻轉人生:家事是專業,不是順便

至善基金會的「快樂大掃」培力計畫,看見了都市原住民婦女們的就業困境,不僅許這些媽媽們珍貴的女性經濟獨立,更讓她們學會快樂做自己。

採訪撰文/林侑青 攝影/Cheng Chen

快樂大掃到你家!都市原住民婦女的翻轉人生:家事是專業,不是順便

25歲那一年,淑珍從汐止嫁到北投,像小時候幻想的愛情故事,她愛上了一個人,期望結婚生子攜手一生。孩子生了,她挑起養家賺錢的責任。幾年後離了婚,帶著兩個兒子,一個低收入戶、負債的單親媽媽,學歷高中畢業,40歲了能找怎樣的工作?

25歲那一年,莉萍在台北認識了來自同樣部落的他,當時愛到眼睛看不到旁邊。婚後,先生不准她出門賺錢,她只能在家接成衣車縫,一邊煮飯一邊車衣服,一邊照顧三個小孩。40好幾眼睛都做到飛蚊症了,她還能去哪裡?

如果職場是一道窄門,像淑珍和莉萍這樣年齡、教育背景的都市原住民媽媽們,感受到的往往是卡在門縫的滋味。「都市職業婦女」並不總是光鮮亮麗的想像,有一群媽媽在育兒和就業之間,面臨著更多難以為繼和無能為力。

手巧的莉萍,為快樂大掃的圍裙加上阿美族紋飾滾邊。
手巧的莉萍,為快樂大掃的圍裙加上阿美族紋飾滾邊。

門縫邊的都原媽媽們

在至善基金會負責「都市原住民」小組的社工田舒瑋,早先擔任原住民就業輔導員,她發現原住民的就業狀況很難穩定,「我們發現媒合進去工廠的媽媽或大哥很快就出來了,一個是對職場不熟悉沒辦法適應,一不小心工傷職涯就中斷了。婦女更因為孩子小,沒辦法長時間配合加班,尤其國小的孩子很容易有狀況,老師一打電話請媽媽到校,就得臨時請假,幾次之後老闆就會叫你休息不要來了。」

六○到八○年代,台灣從農業轉型為工業社會,都會區工作需求量增加,如遠洋漁業、礦工、建築工等,吸引大量原住民遷徙至都會區生活。其中阿美族佔絕大多數,其次是排灣族和泰雅族,以聚居在新北市(當時的台北縣)、桃園縣、台中市、高雄市為主。根據原住民族委員會2018年統計資料,台灣都會原住民族人口數佔原住民族總人口數 46.9%(約為26萬多人)。淑珍和莉萍的父母,也在這一波遷徙潮中,從花蓮來到汐止樟樹灣,以及中和定居。

當原住民族逐漸從原鄉出走,失去了土地使用主權,投入現代社會資本主義的金錢遊戲,多數移居都市的原住民,選擇從事高風險、高工時的勞動工作,如開貨車、工地臨時工、工廠作業員等,或身兼數職以維持開銷,孩子容易缺少穩定的陪伴,交互影響下也讓都市原住民婦女就業更形艱難。

三年前的12月底,淑珍被工廠資遣了,「我也不是說因為有單親、低收入戶什麼身分,就要特別照顧我,只求最基本的尊重,社會上大家都知道有小孩是什麼狀況,為什麼不能多體諒一些婦女育兒上遇到的難處?」

掃出空間求翻轉

低潮的淑珍,在區公所人員介紹下,第一次聽說了「快樂大掃」。舒瑋解釋,這是至善基金會2016年開始推動的計畫,「我們希望能承接住這些都原婦女,提供家事清潔培力計畫,讓她們開拓新的職涯方向。目標是提高婦女收入、經濟邁向自立,未來或許能組成合作社之類的婦女組織,或輔導她們創業當老闆。」

一開始,因為對家事清潔的刻板印象,根本沒有人想來。金勳是第一批加入「快樂大掃」的元老級媽媽,說出當時的顧慮,「我覺得原住民已經夠低微了,沒知識又沒有錢,再做這種工作不是讓別人更看不起?」隨著她拉著莉萍加入,第一代的大掃夥伴們從土法煉鋼一間掃過一間中累積實戰經驗;到2018年淑珍加入的時候,團隊還安排妙管家顧問公司的總經理張耿榕開課培訓。目前「快樂大掃」已有30位媽媽加入,能穩定接案的媽媽有20人。

家事是專業,不是順便

莉萍算是淑珍的師父,默契十足的兩人有時會一起接案。莉萍為「快樂大掃」的圍裙車縫上阿美族的紋飾。她們還買了黑色小行李箱,裝著培訓時期用上手的工具:從拖把、除塵撢、刮刀、菜瓜布、牙刷、毛髮小鉤子等一應俱全,抹布乾、濕不混用,還依據客廳、浴室、廚房不同區域分顏色。每回接案,她們就像特務出任務,無論是排水孔毛髮,地板卡的小汙垢,或桌腳旁灑落的奶粉細屑,都逃不過她們法眼,在時限內讓整個空間煥然一新地「很有感」。

莉萍笑說,「最有成就感喔?就是他家很髒的時候啊!刷很乾淨會很舒服喔,我很喜歡通排水管,髒東西一串出來,爽。」淑珍則最喜歡打掃浴室,「尤其是水龍頭,去的時候霧霧的,出來亮晶晶。」

基金會時常接到客戶來電誇獎媽媽們,不僅讓媽媽們翻轉對家事的印象,感受到被尊重「真的好爽」,也培養出她們對工作的專業自信及渴望進階的動力,像淑珍就很希望將來還能學到像收納、烹飪,甚至如何清洗洗衣機的技能。「居家清潔」不再僅是落在婦女頭上的「義務」,也不該只是「那邊順便幫我弄一下」的程度而已。淑珍笑著說也真是奇怪,「我們去外面做,人家都有給我們錢,那自己在家裡做得累死怎麼沒有人要給我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是快樂大掃們的祕密武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是快樂大掃們的祕密武器

下一頁,快樂愛自己

對淑珍和莉萍來說,「快樂大掃」帶給她們的不僅是每個月穩定的收入,更是一條從父權走向賦權的路。在來到至善之前,淑珍做過服務生、百貨公司收銀員和糖果工廠作業員,「我就是必須出來賺錢養小孩,可以做什麼就做,有基本工資就好,就這樣一路走過來。回想起來我也很佩服自己,可以一天坐在那邊12個小時,也不能講話,就盯著牛奶糖從眼前一直過去。」

曾經,莉萍以丈夫為天,跟婆婆同住,三個小孩只能自己顧,因為先生會說「我媽是假的?」想出門工作卻得到「會賺錢囂張喔?」的言語,「我在那個家真的好像監獄,以前只是買菜超過時間,就被鎖在外面,在門口一直敲一直敲,娘家就在前面只隔一條橋,也不能回去。就是一直憋,我之前才生病。」現在,她學會不再事事隱忍,開始敢跟先生「回嘴」,「你現在是要家暴嗎?你再讓我生氣啊,你想讓我復發嗎?」

「快樂大掃」出任務!打掃,交給專業的就對了
「快樂大掃」出任務!打掃,交給專業的就對了

其實,和淑珍、莉萍一樣,舒瑋也是來自花蓮的阿美族「都市原住民二代」,只是較為年輕,社經背景不盡相同。有時,她會因為感受到客戶家和媽媽們之間的落差而悲傷,「為什麼會淪到這種地步?先生有意見就不能來上課,被家暴也不敢出聲,她們的資源太少了,地位真的很卑微。以前我會氣她們不為自己講話,我也只能不斷跟自己對話,理解她們的退縮。原來要帶一個人進入職場、到收入穩定又能照顧家庭,過程可以這麼辛苦。」

都過去了。生命已經輕輕翻了頁。莉萍說,「以前國小會被歧視,聽到有人講『番仔』我就衝過去了。」淑珍笑說,「國小真的都被當異類,但現在這個年代反而相反了,我小孩在學校多有優越感啊,很多人覺得認識原住民很光榮。」當「都原」再也不是需要害怕承認的身分,「女人」也不再需要事事服膺父權社會的期待。

淑珍和莉萍如今的心願很簡單,「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要再逆來順受,不要再取悅男人。小孩子都大了,我們可以開始愛自己了。」人生走到一半,這些媽媽們終於能專心快樂了。


更多資訊: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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