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60｜《（真）新的一天》最佳攝影，余靜萍：「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

Film and I！讓拍攝自由

余靜萍說她不要妝髮，如果要把她變成別人，她就不給拍了。下午兩點半準時，她推開攝影棚的門，穿著黑色牛仔褲和T恤一身輕快獨自進棚。「我平常拍別人，現在就覺得被拍，很尷尬啊！」身為唯一入圍60屆金馬「最佳攝影師」的女性攝影，她微微一笑：「就是這個樣子，是男是女沒有特別差別，我想其他人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嘛。」

採訪余靜萍，有兩個字在她話中兜來轉去，自由與純粹。她把腳半盤在椅子上又放下來，神情無拘無束，說女性攝影師沒什麼特別，唯一不同的是她給自己不懂的空間，她的影像世界裡，沒有特定規矩，「會找我來拍，應該是想看不一樣的東西，不同常規的那種。」

這回以最佳攝影入圍的是電影《（真）新的一天》，由陳宏一執導，李銘忠聯手新世代演員王碩瀚、虹茜演出。片中講述一名科技公司的老闆趙子傑和少年尚、少女真真彼此滲透的奇妙生活。趙子傑因無意間遇見與自己同月同日生的少年尚，羨慕年輕的自由而被吸引，兩人於是開始交換身份，這是半百人與青春仔的博弈遊戲，富裕但貧瘠，貧窮但豐盈，三人行的日子荒誕瘋狂。走進一條看似無拘束的人生軌跡，然而故事的中途，才發現進入被設計的人生圈套。

《（真）新的一天》打散章節仿擬金魚記憶，黃暖與冷藍時空穿插。「片名叫『新的一天』就是因為，你不會知道接下來的一天，會是什麼樣子。」電影探討更多的是人如何回到純粹，一個只相信自己的世界。與一般觀眾理解的拍攝手法不同，片中用單色調講述現在進行式，倒述回憶卻用鮮明色系，拍攝場景在高雄，余靜萍用「糖果感」形容這樣的色彩，「一開始拍攝就定調這種方式，回憶是屬於年輕人的回憶，所以就讓色彩這樣呈現。」

余靜萍說，導演陳宏一拍電影沒有邊際。他在混亂複雜的世代尋找開創的根基，再努力在基地裡將根植好。余靜萍回憶初期跟陳宏一拍攝《自畫像》，「當時被導演問到對燈光的想法，我回說可能要測試一下，他非常生氣。」陳宏一的生氣是什麼樣子？「他氣到在現場把廁所的門給踢壞。」余靜萍回憶，那樣的衝撞讓她離開劇組，「後來導演說，其實他是對自己生氣，想控制全場但不曉得怎麼辦，因為跟我最熟，只好罵我給大家看。」養分是從這樣的積累開始，那是每一次衝撞與溝通和討論扎下的根。「說到底我是要感謝陳宏一，那樣的訓練太扎實，練就了我可以一人獨闖海外的樣子。」

拍電影要打開心

平面、廣告、MV到電影，余靜萍什麼都拍，「平面很有趣，很純粹，MV則要和人相處，歌手讓我學習接近人，廣告就是最新技術的訓練。」然而最喜歡的仍然是電影，「因為包容的東西更深入，也最需要把心打開去觀察。」余靜萍有屬於自己的觀察邏輯。那是《七月與安生》的拍攝現場，一顆鏡頭對著正在與馬思純吃圍爐火鍋的周冬雨，「那天周冬雨的身體不曉得為什麼一直晃，鏡頭裡一直對不到焦。」不是第一次跟周冬雨拍片，她跑到旁邊直率地問：「你身體是不是長蟲啊？」周冬雨立刻回應：「怎樣？你不喜歡我的表演嗎？」那一刻余靜萍察覺，周冬雨對自己髮型的不自在，用身體的搖晃掩飾，「但那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對我來說是一個提醒。」

電影包容的東西更深入，也最需要把心打開去觀察。

她用鏡頭和建立與拍攝者之間的安全感，讓畫面與彼此更自由。「我退遠去觀察，不用常規拍攝，不用這件事情干擾技術。」余靜萍拍的電影，視覺風格都長出自己的色彩。喧鬧裡有沈靜，張狂中卻能看見孤獨感，那是透過攝影，電影自己再長出的模樣。「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余靜萍談電影，好像在說一個人，拍電影的攝影師像是渡人至彼岸，她只負責掌舵，前後來者，都有各自的命運，她再在乎，也尊重自然的規律。

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命。

說起自己最喜歡的畫面，余靜萍說的還是自由，「《少年的你》裡面有一場，我們跑到長江邊，易烊千璽拿起煙火在江邊放。」於是她製作了一套漁夫裝，將自己與相機包裹，只開一個洞捕捉畫面，「你就放，自在地放。」那是毫無拘束的少年才有的青春燦爛，長江邊的煙火璀璨無比，她用廣角、大光圈去捕捉迷惘青春少年的圖像，「真是太好看了。」她笑著說，但那好看不是誇自己拍得好，而是鏡頭距離呈現的人物姿態，奔放自然裡，有未知與無懼。後來她以《少年的你》拿到香港金像獎39屆最佳攝影，也是首位得獎的女攝影師。

生命的輕快

《少年的你》也是她與已逝妻子盧凱彤一起共創的作品。盧凱彤出事那天，她在飯店聽到消息，「當時監製叫我先去洗澡，我邊洗澡，邊感覺到她告訴我不要擔心，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事發後兩週，她回到劇組繼續完成拍攝工作，「那是我們說好要一起完成的事，盧凱彤也說要為這部電影做音樂的。」後來余靜萍在她電腦裡找到片尾曲《Fly》的雛形，她取出音樂裡的坦承無懼，交給岑寧兒演唱，「那時知道，應該就是這首了。」

講起盧凱彤，現場沒有脆弱或傷感，「她真的是我見過，最珍惜生命的人。」余靜萍語氣很堅定，「她生病也有過程，我陪著她知道那個程度，也能理解她。」她語句如初進攝影棚那樣輕快：「這是一趟旅程，她到了這站就要下車了。」一如電影，她尊重各自的生命軌跡。說起拍過的電影和走過人生的路徑，她很自由，又那樣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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