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ATIONSHIP聊心事

不是只有肢體暴力才是暴力,一起向長期言語羞辱、行為控制者勇敢說不

婷婷像洩了氣的汽球,神情疲憊沮喪地坐在社工對面,輕聲的喃喃細說:「我好累….….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樣的生活?」社工陪伴婷婷近一年,雙方建立的信任關係,使婷婷可以放心地述說她的故事。

Text/陳貞樺(勵馨基金會台南分事務所主任)、Photo/網路(黑暗榮耀劇照)

不是只有肢體暴力才是暴力,一起向長期言語羞辱、行為控制者勇敢說不

婷婷神色匆匆地出現在社工面前,沮喪地說:「我趁著買菜時間偷偷來的,我不能再去諮商了,你幫我跟諮商師說一聲,我不會再去了。」社工問明原因,才知道婷婷因受到丈夫威脅,只能停止已進行近二個月的諮商。婷婷無奈告訴社工:「往後聯絡要很小心,要是他知道我和你有聯繫,我的手機也可能會被沒收,如果往後不能找你的話,還有誰能瞭解我的壓抑與委屈。」於是雙方在討論聯絡暗號之後,婷婷又像風一樣快速離去地飛奔回家。

想有能力築自己的家

自有記憶開始,父母因生活瑣事爭執的叫罵咆哮、摔破碗盤聲,成了她在成長生活中的日常。婷婷由最初的驚恐,到後來已經學會忽略他們的爭吵,她只想著總有一天,自己會「有能力」逃離這個已經讓她「無感」的家。 到了高二下學期,聯考壓力漸漸襲來,為了成為「有能力」的人,婷婷每晚都留在學校埋首讀書。班上同學德明和婷婷的家在同方向,晚自習結束後自然而然的結伴回家,彼此情愫也在回家路上的聊天中,一點一點慢慢滋生。聯考放榜後,雖然雙方分別錄取了北部與中部的大學,但他們把握著每個週末假日的約會,在每個期待的相聚中,感情持續升溫。然而,要「有能力」的信念從未在婷婷的想法中離開,為了充實自己,她安排了不少課外活動。漸漸的,婷婷在假日也不一定能抽空陪伴德明,使得德明也在一次次的失落中,變得沒有安全感與處處懷疑。德明開始偷偷北上悄悄跟蹤婷婷,或突然出現在婷婷上課及活動地點,確認她的行蹤,甚至要求婷婷隨時以手機定位告知身處何處。

為他的安全感「負責」

德明歇斯底里的情緒,雖然讓婷婷害怕,但更多的是自責,覺得自己不是「好情人」,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使德明如此沒有安全感,因此婷婷開始盡力配合。不論是上課、在宿舍或參加活動,每天早中晚的行蹤,她都提醒自己要告訴德明,甚至自拍傳給德明,努力做的每一件事,都只為讓對方安心。大學畢業後,雙方因工作關係,仍然分隔兩地。只知道婷婷的行蹤已無法滿足德明,他開始變本加厲的想要掌握婷婷的詳細作息。後來,他提出「唯有結婚,兩人同住的朝夕陪伴,才能消除心中沒有安全感的『空虛』。」在德明軟硬兼施要脅下,為了讓他有安全感,婷婷只得離職遷回南部與德明結婚。

似乎一切都「理所當然」

婚後,「讓德明有安全感」成了婷婷的生活目標。還來不及適應兩人生活,婷婷就必須先調整自己,完全配合德明的需求與作息,個人衣裝鞋襪到家中環境,都必須謹慎按照他的標準,維持整潔有序,否則就會遭受辱罵,甚至被怪罪是平靜生活的「破壞者」。婷婷想著「夫妻之間誰無爭吵呢?」他們的生活就如同其他夫妻一般,只是過去想靠自己闖出一片天的憧憬與豪情,已經一次次隨著德明的貶抑所消磨。婷婷開始不自覺懷疑自己的能力、質疑自己不過是依附德明的一顆小草,漸漸地,她失去生活的自主性,甚至認為若沒有德明,自己就是根本無法生活的「庸俗笨女人」。

兩個孩子的相繼誕生,並未增加婷婷的自信,反而因為德明在生活中的種種要求與限制,讓婷婷失去了自己喜好,也失去了「選擇」的自主權。包含平日外出購物、處理孩子及生活瑣事、穿著打扮,無一不遵從德明的決定,也無一不被德明檢查。婷婷每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不使德明擔心」,也單純的以為,這全都是因為德明太愛他。

一切似乎都理所當然,直到有一年的春節,全家準備去德明爸媽家拜年。不滿意婷婷與孩子們穿著的德明,先是批評婷婷的審美眼光差,接著嫌棄她笨、不會教育孩子、不會使用金錢、沒有料理好家務,甚至是笨拙地不會討好公婆等。情緒壓抑極久的婷婷徹底崩潰爆發,她瘋狂的捶著自己腦袋,氣得跳腳跌在地上。看著已陷入歇斯底里的婷婷,德明非但沒有安慰,反而冷笑著說:「都當媽的成年人了,還這麼不懂事,大過年的還無來由的發脾氣,真是個搞不清楚時間的笨女人!」一句句沒有髒話的奚落,讓婷婷的內心世界崩塌,像一塊破碎的、裂痕斑斑的模糊鏡片。

原來可以活得像個「人」

婷婷的自殘,引起了醫生的關注,後來經過醫生的引導,婷婷才發現自己處在長期高壓的生活中。有一天,婷婷接到了社工的電話,幾句關切的詢問,使她猛然發現「原來這世界還有關心自己的人」。雖然,後續婷婷與社工的對話都是偷偷在德明上班後進行,但卻已經帶來很大的鼓勵與安慰。她開始知道,原來即使身在婚姻中,即使目前沒有經濟收入,但她仍然可以為自己的喜好做選擇。後來透過社工的建議,婷婷趁著自己買菜及處理家務的空檔,透過每週一次與諮商師對話,她試圖找回自己的信心,與想「做自己」的勇氣。

欲掙脫被控制的枷鎖

在諮商過程中整理自己的心情,並不都是快樂的,反而使婷婷內心經歷一次次來自兒時、成長與婚姻中的痛,但她心中仍是帶著一絲絲希望,希望可以重新找回那個充滿憧憬的自己。直到有一天,德明在上班時間突然返家,發現婷婷不在家,在德明叫囂辱罵的逼問下,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婷婷只得說出自己去諮商,但這非但沒有得到德明的諒解,反而將婷婷定罪為將家事公開讓外人知道的「家庭背叛者」。

在德明大聲叫囂時,身旁孩子怯懦的表情反而給了婷婷勇氣,她知道為了孩子可以身心健康的長大,也為了自己,她必須要學會隨時調整心態面對德明,試著與他溝通。但是德明仍然持續的奚落與羞辱,尤其當知道婷婷不肯放棄諮商、不肯與社工斷聯後,德明開始透過只給少量的零用錢,來掌控婷婷的家用花費及機車的加油錢。為了脫離德明的控制,讓自己與孩子可以健康的生活,婷婷在一次次與諮商師、社工的討論下,萌生了與孩子獨立生活的想像,但對婚姻的傳統想法卻又令她一再遲疑。

如何走下去?

「可以在婚姻的親密關係中,仍保有屬於自己的『自由』嗎?」

「一定要離婚,才能讓自己好好過嗎?我能讓孩子生活無虞嗎?」

「沒有經濟收入,又即將邁入中年,還可以重建自己生命的美麗嗎?」

一個個的「自我懷疑」不斷從婷婷心中升起。這麼多年了,她青澀的夢幻憧憬與自信的豪情早已被消磨殆盡,甚至以為未來的自己只能是德明的附屬品。社工與諮商師的鼓勵,雖然使她稍稍找回了「可以」快樂的感覺,但是德明的貶抑與羞辱仍是她生活的日常,她想掙脫….….她是真的想掙脫了。

在與社工與諮商師的討論中,婷婷漸漸知道,自己其實是可以有「選擇權」的。而之所以會把德明的「缺乏安全感」歸咎在自己身上,可能是因為婷婷兒時長期目睹父母爭吵,讓她下意識的害怕衝突,希望能維繫和諧的親密關係,因此要求自己要成為一個好情人、好妻子。社工建議婷婷,在面對可能的離婚之前,她可以試著與德明溝通,降低他的不安全感,邀請德明與她一起進行「夫妻協談」,甚至也邀請孩子加入「家庭協談」,使德明認識家人的感受。也討論到如果德明仍是關上心門,不願參加夫妻協談或家庭會談,或許先邀請德明進入「個人諮商」,使他有機會重新認識自己,再進入夫妻與家庭的協商過程,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法。

重拾生活憧憬

多年感情的牽掛,加上不想讓孩子和自己一樣與原生家庭疏離,讓婷婷在短期內對「離婚」仍然無法下定決心,於是社工建議她聲請「保護令」,希望能借重司法,降低德明精神控制及語言暴力行為。為了提升婷婷的身心穩定與人身安全,後續社工仍與她進行縝密的討論,以因應可能再遭逢的精神與語言暴力;同時,也持續和婷婷溝通,若德明的暴力行為無法改善,孩子在長期目睹下可能造成的影響,希望能和婷婷一起找出對自己、對孩子共好的方式。

而尚無經濟能力的婷婷,可以藉由社工安排就業技能訓練,協助她重回職場,也從增加經濟收入的過程中,再建立信心與對生活的憧憬。這過程中會遭遇的困難與壓力,及對獨立生活後的「不確定性」,都需要社工與諮商師專業的陪伴。像婷婷這樣曾遭伴侶跟蹤騷擾的案例,若當雙方分開後,由於仍須留意對方是否會再度「跟蹤」,這種種擔心而形成的精神壓迫、人身安全與身心健康,同樣也需要專業人員的持續協助。

不是發生了「肢體暴力」,或形成「身體受傷」,才是「暴力」,凡以語言的貶抑或羞辱,或是控制其生活、行蹤等等,所形成對受害者的身心壓迫,都可延伸更大的生活風險,甚至是使家庭破碎的重要原因之一。敏感自己的心情與感受,聆聽自己心中隱微的焦慮,適時向信任的家人、朋友或社會資源求助,都可成為讓自己身心與生活健康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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