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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文音專欄】時間是一種智慧的餽贈,讓生命有機會回望過去,就是笑笑當時的傻都好。

我們的島嶼價值觀不該被年齡綁架,一座只愛青春年少的島嶼,注定成為淺碟之島。比起天地悠悠,我們的年齡根本就是永遠的嬰兒。

TEXT/鍾文音

【鍾文音專欄】時間是一種智慧的餽贈,讓生命有機會回望過去,就是笑笑當時的傻都好。

時間的饋贈

時間是把殺向年華老去的刀,但也是一把累積經驗的智慧之劍。要讓生命隨著時間而走上坡,還是讓生命抵抗不了時間而走下坡?

有兩個人盤旋我心海,讓我在困頓時思考很多面向。一個是因《大象席地而坐》奪下去年金馬獎最佳影片卻已然不在這個世界上的導演胡波,另一個是去年英國布克獎得主安娜.伯恩斯(Anna Burns)。

胡波還年輕卻選擇自裁離去,在歷經被製片圈霸凌羞辱後,沒有撐到看見自己的作品發光發熱。在頒獎典禮看到他的母親代為出席領獎時,淚都要奪出了。不禁想如果胡波沒死該多好,可以得見作品得獎,還可讓母親不流淚。喜歡胡波的作品,心疼其孤立無援,惋惜這樣的創作者早凋。也因此不免讓我思念起我的同輩作家在當年的自裁事件,到現在想起心都會痛。

人有個人意志與命運,離去或留下,都是自我的功課。

如果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怎麼辦?這個由庸俗所統領的世界,的確讓人難受,但即使這世界逆反人心,仍有人自我演化從而超越這世界的種種難題。比如伯恩斯即是,現年57歲的她面臨生活分崩離析,卻仍保有創作的純粹與熱情,此何其難。

伯恩斯小說《牛奶人》(Milkman讓她成為首位獲布克獎的北愛爾蘭作家。要走到桂冠這一步,要流下多少眼淚?歷經多少撕裂?多少難言困頓?伯恩斯這把年紀獲獎,會是激勵我們的人。

我常覺得西方的創作者比較不畏懼年華,東方的青春時光活得特別短,一過三十幾歲就幾乎按下理想的熄燈號。這都要怪把傳奇塑造得讓文創年輕人如癡如醉的老祖宗張愛玲,張愛玲那幾句毒言毒語影響至深:「成名要趁早,不然快樂也沒那麼快樂」「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裡面卻長滿了蝨子」「一步步走向無光的所在」、「生命是注定走下坡的」……華美的袍子裡面幹嘛讓它長滿蝨子,為何不長滿霓裳琉璃?為何成名要趁早,憑什麼趁早,除非是天才,否則每個人都要時光歷練,又,一步步走向有光的所在,不也很美嗎?

現實這把火,可以是淬鍊成為涅槃鳳凰的火,也可能是讓飛蛾撲火的火。畢竟每個人體質不同,感受不同,承受度有別。

但至少我們的島嶼價值觀不該被年齡綁架,一座只愛青春年少的島嶼,注定成為淺碟之島。害怕歷經風霜,難以通過淬煉。想想比起天地悠悠,我們的年齡根本就是永遠的嬰兒。

如果57歲的伯恩斯在台灣,恐怕不會那麼堅強,也不會那麼受注意,當然也難以撐過漫漫時光寂寞無名的考驗。伯恩斯寫作超過二十多年,沒有顯赫學歷更沒有文壇大老提攜,她不屬於任何圈子,寫作之路十分辛苦。17年前作品曾入圍柑橘獎決審名單,但後來仍常被退稿,深陷經濟困頓。伯恩斯曾當遊民,曾打工換宿,獲獎前還領社會救濟金與食物銀行度日。這也讓我想到很多作家的經歷,比如杜斯妥也夫斯基,曾把大衣拿去典當度日,直到死前才把負債還清,卻寫下無數經典名作。

當然,我們不是胡波也不是伯恩斯,我們只能是我們自己。自己如何迎接現實這把火,成鳳成蛾,只有自己能驅動這把火的韌度與轉向

時間兩面刃,在火焰飛舞中,等待穿出的可能是重生也可能是灰燼。而我癡心以為,時間對人是一種靈性與智慧的餽贈。讓生命有機會「回頭」看見自己的過去,就是笑笑當時的傻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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