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LATIONSHIP聊心事

悲傷很正常,哀痛很正常,我們都不該為了真實的情緒感到抱歉。

總是表現正向,害怕讓人看到脆弱又負面的自己嗎?「快樂學」專家海倫‧羅素在新書中以「悲傷」角度開示:唯有學會與悲傷共處,你才會感到真正的快樂。

Photo/JTBC Drama、悅知文化

悲傷很正常,哀痛很正常,我們都不該為了真實的情緒感到抱歉。

文/海倫‧羅素《就算悲傷,也還是能夠幸福:我們如何談論悲傷,以及更好地與自我和解》、出版社/悅知文化

不要再為感受而道歉

我們勢必都會因失去與悲傷而苦惱,當我們需要感到悲傷的時候,也無從避免。痛苦依然是痛苦。而我們可以對別人表現出同理心,同時也為自己培植同理心。

回顧那段對陌生人露出下體的日子(我稱之為「腿開開的那些年」),我發現朋友和熟人幾乎每天都因為他們的感受而道歉。有天,我的一個組員來上班時眼睛很腫。

「妳還好嗎?」我問。

「嗯,」她說,然後,「不好。我阿姨過世了。」

「噢,節哀順變!」

「不,我該道歉。」她按住兩隻眼睛。「都已經一年了……」

「噢!」現在我已經知道哀痛沒有期限。但她繼續說下去。

「我媽昨天晚上才告訴我。」

「妳媽媽剛剛告訴妳,妳阿姨去世了?」同事點頭。

「哇。妳和這個阿姨很親嗎?」

「呃―」同事遲疑。「―我們已經快要一年沒講過話了。」

「是喔。不對。」這樣也很合理。「我真的很遺憾―」

「不、不,沒關係。我該道歉。對不起,我太情緒化……」

什麼?有人死了耶!而且沒人告訴妳?妳竟然還道歉?這個世界到底多瘋狂,我們竟然必須為死亡道歉?

另一位同事告訴我,她的男友被診斷出罹患癌症。我讓她回家陪他。

「謝謝,」她對我說,然後,「對不起!」

妳為什麼道歉?因為妳男朋友得癌症?還是因為今天不能上班?隨便啦,總之不要再道歉了。

英文中的Sorry(對不起)這個詞,從盎格魯薩克遜時代便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古英文中Sarig是形容詞,代表「哀傷的」;因此這是一種狀態―甚至一種情緒―而不是單純道歉。Sorry在傳統的使用上,可以表達對生存焦慮的理解、人生在世難以避免的痛苦,以及生存的極端徒勞。但現在,這個詞卻用來表達因為悲傷而感到懊惱,而不是悲傷本身。

在大部分的文化裡,只有做錯事的時候才需要說對不起。然而,YouGov網站所做的問卷調查發現,英國人平均一天會說八次「對不起」―一年兩千九百二十次,一生二十三萬三千六百次。亨利‧希金斯是《對不起!英國人與他們的禮貌》(Sorry! The English and Their Manners)這本書的作者,因此我聯絡他,我想知道他如何看待因為感到悲傷而道歉,以及因為情緒而感到羞恥。他思考了一下。「我認為英國人有悲傷不耐症,」他說,「大家不知道如何應付。」

怎麼會這樣呢?

他做個深呼吸,舉了一個他親身經歷的例子作為說明。9年前,希金斯的母親過世,他告訴我,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深刻哀痛」。

「我逐漸察覺到很多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大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對,也擔心會做出社會無法接受的事。」有些人會用上「哀悼套路」,他們會說「如果有我能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希金斯說:「那個時候我沒有亟需幫忙的地方,所以就沒有開口,但是後來我失去了心愛的工作,又有人說同樣的話。這次我決定真的開口求助,結果他們嚇壞了,好像我竟然傻到把客套話當真。」也就是說,我們承諾要幫忙,只是出於禮貌,而不是出於真心與關懷。當別人說「真是抱歉,請節哀順變」,其實那句抱歉暗藏著「拜託以後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因為悲傷很尷尬。甚至「羞恥」。

作家朱利安‧拔恩斯(Julian Barnes)痛失文學經紀人妻子派蒂‧卡法納(Pat Kavanagh),他在《生命的測量》(Levels of Life)一書中描寫喪妻之痛。他說每當在談話時提到她,朋友就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生怕觸碰她的名字,他們有如三次否認主的彼德,這讓我對他們的觀感變得很差。」

希金斯喪母之後,他的英國朋友也做出類似的回應,他所聽到最誠摯的回應來自於「不是英國人」的朋友。「例如說,一位來自葡萄牙的熟人說了真的很暖心的話,而我和他其實沒有很親近。」

這給你怎樣的感覺?

「很怪,」他承認,「但不會不自在。這種感覺非常人性,而且相當驚奇―因為我們很不擅長面對悲傷。大致上來說,表露出任何情緒都會讓我們覺得不自在。我們不喜歡表現出脆弱的一面。以板球為例……」

我沒想到會扯上板球,不過,好吧。

「小時候,板球隊的教練經常耳提面命:『不要讓人看出你很痛。』」

我心想:哇賽,鄉下人真勇。不過希金斯解釋,他們不是什麼鄉下小朋友玩玩而已―希金斯是伊頓公學的校隊選手。儘管如此,這句話傳達的意義很清晰:不要示弱。

「這樣的想法會滲透到生活的其他部分,」他說,「認為示弱就是在心理上自毀長城,給對手可趁之機。」英國是體育大國,因此他相信,可能有很高比例的人從小聽這種規則長大:「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會造成不利,我們從小就被灌輸這種概念。」尤其不能表現出悲傷。

將悲傷視為丟人的負擔,感覺格外殘忍,因為悲傷來臨時,正是我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悲傷很正常。哀痛很正常。我們不該為自己的情緒道歉。

「當發生悲傷的事,我們會在自己身上施加壓力,努力假裝一切都很好,繼續正常過日子。」瑪麗娜‧佛格表示,她是「孕媽咪課程」(The Bump Class)的產前導師,也是「爸媽乎」(The Parent Hood)頻道的播客主。「問題是,都已經發生了非常悲傷的事,生活怎麼可能照常繼續?我們應該要能夠談論悲傷的事,而且不必覺得需要道歉。」瑪麗娜和她的丈夫,播客主兼冒險家班‧佛格(Ben Fogle)在二〇一四年遭遇重大悲劇,他們的兒子威廉死產。當醫院的人員告訴她孩子已經死了,她受到極大的打擊。「感覺很不真實。我將他抱在懷中,只感覺……心中麻木。到了第三天我才終於哭出來,我大哭,彷彿傷心欲絕―事實上也是。」

接下來的幾天、幾個星期,佛格發現她不只必須度過哀痛,還得告訴別人發生了什麼事,並承受他們的反應。「我記得有個認識的女人問我孩子出生了沒。我告訴她:『沒有,孩子死產。』

她立刻臉色發白,我還得幫忙扶她,然後我道歉。我的寶寶死掉了,我卻因為一大早就害她難過而道歉―為了害她『不舒服』而道歉。簡直荒謬透頂!」她所感受到的那種奇怪、異常的羞恥,我們很多人在經歷哀痛或深度悲傷時也都會有。喪子之後沒過多久,瑪麗娜進入「找事忙模式」,她回去上班,繼續和姐姐琪雅拉‧杭特醫生(Dr. Chiara Hunt)一起經營產前課程。

「我不認識其他失去孩子的人。我認識的人也從來不談論死亡―就算談了,也會道歉。彷彿談論讓人難過的事犯了大忌。彷彿說出來會變得更糟糕。但說出來並不會變得更糟―因為最糟糕的事已經發生了。就算不說,我也『不可能』不一直想這件事,我永遠不會『忘記』威廉死掉了。因此,談論這件事並不會讓我『想起』他死了。這件事永遠在我心上。談論失去孩子的痛對我只有幫助。」在心理治療師茱莉雅‧山謬的幫助下,瑪麗娜接受哀痛諮商,她學會如何主動說出這件事,並且不再道歉。「我學到,雖然別人會因為發生的事而感到不自在,但我沒有責任要照顧他們的情緒─也不必為了我的悲傷說『對不起』。」

我認為大家都應該改變觀念。當然,失去、痛苦、悲傷也有程度的區別。但我們勢必都會因失去與悲傷而苦惱,當我們需要感到悲傷的時候,也無從避免。痛苦依然是痛苦。而我們可以對別人表現出同理心,同時也為自己培植同理心。「這樣並不會讓我們的悲傷變得虛假。」兒童與青少年心理治療師珍恩‧埃爾佛表示。「我們不該因為感到悲傷而羞恥。」

在家庭中,通常會有「哀痛的階級」,決定誰可以優先感到哀痛,而誰又必須「轉移」哀痛。但已故心理學家、柏克萊學者哈維‧佩斯金(Harvey Peskin)斷言,儘管這種「階級」很常見,但不應該存在,因為「哀悼的權利」是最基本的人類權利。沒有必要宣示自己的悲傷有多真實―因為悲傷並不缺貨,當悲傷上門時,我們都會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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